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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馬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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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馬燈

兩個人回到了第一個門處。

王文靜讓鄭胖子在外面等,自己進入了門中。與她所設想的一樣,她在墜入溪水中之後,並沒有立刻就被彈送出來,但與她設想的不一樣,她也並沒有進入另一個兇案,仍然還是之前去過的那一個。重新經歷一切後重新回到溪水邊,她感到精疲力盡,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鄭胖子背著她,回到船上。

小顯見兩個人回來松了口氣,但見王文靜情況不好,又感到憂慮,他害怕是自己做了什麽才會讓姐姐這麽難受。鄭胖子去開船,駛向另一個門,他乖乖地守在王文靜身邊。一臉愁容。

第三個門離得稍遠,預計要三天才能到達。中途船會在路上的小鎮停一來,補充物資。

王文靜和小顯在船上休息,鄭胖子背著大包小包回來,臉色卻很難看,他放下東西,立刻拿出字筆,不知道在寫什麽,寫完將紙折成仙鶴往空中一丟,那信便扇動翅膀往鶴島的方向去了。

王文靜起身問“發生了什麽事?”

鄭胖子含糊地說“洞更多了。鎮上出了不少事,這個月算起來就有十五宗,遠遠超出了去年。雖然每年島上都在招更多人,但總是不夠用。自從元祖被周氏重傷之後,異事年年遞增。元祖幾次轉世,也對修覆的事並不熱衷……”

說並不熱衷都已是客氣的說法,其實完全可以稱得上“全不在意”,他對於自己的子民似乎失去了熱情與耐心,以前還熱衷於權利,可後來,每每醒過來,只是面無聊賴地靜靜呆著,不願意理會任何人,也不做任何事。

而每年方士門出島所做的事,用鄭胖子的話來說,就是在補洞。

而從王文靜的理解看來,則是在消除這個世界的BUG。

任何程序在運行久了之後,難免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導致各種各樣異於常理的事發生,而他們就像是最低層的代碼工人,努力地維持著這個世界的運行。

但如果BUG越來越多,多到根本補不過來,也就意味著,這個世界正在崩壞。鄭胖子看著手裏的靈圖,凝視著星淵出神。過了一會兒突然說“有時候我會覺得,在星淵之中有著另一個世界。我們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層包裹在浩瀚星空之外的薄紗,如果洞越來越多,那我們所在這一層遲早會完全消失……世界會露出它的真面目。”

王文靜想到在橋上看向星淵時的場景,只感到徹骨的涼意。這個世界像是海面上的蜃樓,X用深海一樣的力量構成了它,而現在,深海開始翻湧……而它的制造者卻並不上心。

送走了信之後,鄭胖子繼續驅船前行。

但幾個人都心情欠佳。

小顯害怕王文靜會變得幾個頭的怪物,鄭胖子則在為世界是否還能繼續運行而憂慮。

而王文靜,反而不知道為什麽心情卻突然平靜下來。她有一種預感——自己離真相已經不遠。不論是怎麽樣的結果,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第三天傍晚,船達到了第三個門的上空。

因為有鄭胖子在,找到門並不困難,但就像王文靜所擔心的那樣,進去雖然很容易,可她從這個門進去之後,仍然在同一個人身上——第一個受傷者。

鄭胖子感到疑惑:“要不要去遠一點的門。”

王文靜搖頭。她有強烈的第六感——不論從哪個門進去,到達的都是同樣的地方。

那周一寶當年是怎麽進入第二個案子、第三個案子乃至所有其它的案子拿到那麽全面的線索呢?

她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

船停在第三個門附近之後,就沒有再離開。王文靜也沒有任何進展。

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如果這個世界一定會有一個觸發開啟第二個兇案的指令,或者動作,那會是什麽?

她進入了好多次,一次比一次用力,想要向深處突破,但一次又一次的只是重覆第一個兇案受害者在受害那一整天的經歷。明明自認為自己沒有遺失任何線索。但卻始終也沒有答案。她就像卡在第一個關卡的新手,無法將劇情推進下去。

她甚至嘗試著去奪取身體的控制權,但顯然這種行為也完全不可能成功。

三個人一愁莫展。

鄭胖子問“你覺得周一寶在那裏想找的到第是什麽呢?”

王文靜猶豫了一下,看看腰上的牌子,鄭胖子安慰她“它不會監聽。只會在事發之後審查整個事件當中你所有的行為是否有不符合職責的部分。”

王文靜這才松了口氣,開口“她在找另一個人。”在現場她聽到過聲音,X是從某個盒子中出來,然後襲擊了對方。以它當時的力量,絕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裝在盒子送過去。那也就是說,還有另外一個人參與了這件事。這個人把X送到目標身邊,給它創造了殺害對方的條件,案發之後再找機會將它帶走。

這個人會是誰?

鄭胖子聽完她的疑問,卻並沒有問更多。

這讓王文靜感到意外“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事?”

鄭胖子垂眸“當然,你在查十一兇案。我從陶姜那裏聽過一些。”

王文靜意識到這個‘家仆’對真實的歷史顯然知道的要比尋常人多得多。但想到他是張三酒身邊重用的人,也就並不感到意外。她甚至在想,這些大姓之中知道事件真相的人,要比她想得多得多。他們像陶姜一樣,對一些了然於胸,只是他們也像陶姜一樣,都有必須掩埋這個真相的理由。

“也許你潛得太深。”鄭胖子說。

“什麽意思?”王文靜不解。

“幾年前我曾經應卦去辦一件事。說是某地有一城中富戶之女,睡著之後仿若醒著一般,說話、行事、日常生活都不受影響。可一旦醒過來,就要發瘋,常和不存在的人對話、大喊有野獸要吃她之類,又說自己被困在某處,不得歸家,行為無狀,甚至還把人當成野獸,殺了好幾個。我去到那城中,便想,這應是夢中事故,我便潛入她夢中去尋因果。逗留了三月之久,但卻始終一無所獲,不如怎麽潛入,都找不到蛛絲馬跡,回島之後過了一年多,我心中不甘,又去了那個城鎮,想看看當時病了的女子,現在如何。”

“如何呢?”

“但等我去時,卻沒有找到那個城。連路都消失了,原址叢林茂密,沒有任何建築存在過的痕跡,更沒有人居住的痕跡。據山外小鎮中的人說,鎮上也有與那山中之城結親的,但娶回來的媳婦前一段時間竟都莫明消失不見了。衣裳什麽都俱在,甚至還留個人形在原地,只要不知道哪裏去。起先,還當是山之中城謀人彩禮騙錢,還想找到山裏去,憑個道理,可把女兒嫁到山中之城的人家,其女卻又突然跑回來了。個個發瘋,說一覺醒來,睡在野地裏面。眾人便進山去找去,卻也什麽都沒有找到,只找到一個已死的女子屍體。因才找來沒多久,還未下葬,我前去查看,是那個當事女子無誤。後來那女子將來尋來,原來她是附近山村裏的村婦,走失了許久,家裏人一直找尋不到。我這才恍然大悟。”鄭胖子問“你曉得是怎麽回事嗎?”

王文靜搖頭。

“我從進入那個山中城鎮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夢中。不論是我走進了城,與那女子的家人交談,還是與路人交談,都是在夢中,地圖上那個城鎮根本不存在,那些人、那些居住者也並不存在。那個女人只是一個入山走失的路人,在山中彳亍許多時日,也沒能走出去,彌留之際漸漸得了臆癥,所謂的富戶之女也好,城鎮也好,都是只是她想出來的。她因際遇得了靈力,將自己夢的具實,把一切都變化成為真實存在的東西,假想自己迷失在山中的遭遇只是夢境而已。後來她憑著靈力多活了一段時間,等她終於死後,那一切自然也就消失了。”鄭胖子語氣平緩有耐心:“我當時潛入她的夢中,當然會一無所獲,因為我已經身在此山了,怎麽還能看清山的全貌呢?”

“所以,有時候我們得退一步。”他對王文靜說:“如果把你進去的那個世界看成了一片海,你只要緩緩進入海中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如果沖得太深,用力太大,直接浸入了某條魚的身體中,當然無法找到想要的東西。”

可是怎麽用力,怎麽不用力?

王文靜完全沒有頭緒——她並不是真正的方士,也沒有受過任何進入異常區域的訓練。

鄭胖子展現了超乎於常人的耐心。從怎麽呼吸,到怎麽去感受,怎麽保持情緒的平緩,怎麽克制太洶湧的念頭,不要太專註於一個點。具體到她身上就是,不要太想著第一個受害者。

“要平靜,摒棄雜思。”這是每個方士都必需要做到的事,不然在很多環境下會很容易自己害死自己。

一個月後,王文靜再次進行了嘗試。

呼吸也最容易控制的,最難控制的是人的思緒。就像一個人你越是不讓他眨眼睛,他越是不能控制自己一樣。最後沒辦法,她只能小聲地背乖法表,用來專註心思。

雖然一開始的兩次沒有成功,讓她感到失落,但第三次她卻令人意外地做到了。

當她站屋中,卻被人迎面穿身而過,就好像她並不存在,她幾乎要興奮得跳起來。

但很快她就發現了異樣——這並不是現代。

那個穿過她的身軀而過的女子穿的是廣袖大袍。腰中懸劍,身姿颯爽。

一開始她以為地方和時間錯了,但是很快她看到那個女子手裏拿出來的東西,就發現是自己想錯了。這一開始就根本不是什麽現代的世界。自己就像鄭胖子所說的,真的進得太深。

因為,那女子手中拿的是一個的走馬燈。

但與別的走馬燈不同,每當這個走馬燈轉起來,畫面中顯現的是另一個高樓大廈的世界中,第一個受傷者正在經歷的一切。它好像打開了一扇窗戶,讓這個女子能窺視到另一個世界中曾經發生過的事。

那婦子不停地用靈力催動,讓走馬燈運轉,邊看邊記錄著什麽。第一個案子結束,走馬燈就黯淡下去,她停下來靜靜坐著,眉頭皺得緊緊的。手中的筆頓了很久,才寫下一行“另一個是誰?”

但是很快,她就突然起身,把自己寫下的東西投入火中,讓一切都燒得幹幹凈凈了。似乎不想讓人看見。不過接下來,她又開始重新催動了走馬燈。這下開始的是第二個案子。

王文靜坐在她旁邊,她一點知覺也沒有,只神色肅穆看著面前的一切。

兩個人花了很長時間,才看完十一個案子。

中間她停下來,叫下仆送了點吃的進來。

王文靜隱約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問“九姑娘今日也不曾出來嗎?”

下仆應聲說是。

又說“到底是什麽要緊的事?”

高聲叫了幾聲“如今還有許多大事等著主家決斷。”

王文靜有點怕她暫停這件事,去忙別的。可那女子只是默默地吃完,並不應聲。

外面那個便離開了。等女子吃完飯的間隙,王文靜到是想起來,哪裏聽過和九有關的名字——陶姜說過,周家有一任家主,叫阿九。她仔細端詳,這女子的容貌與周一寶已經有些相似了。大概真的是阿九沒有錯。

之後兩個人又繼續看起案子。有幾次,王文靜一頭紮到燈中,像切身體會第一個受害者的死那樣,切身體會了其它人受害的過程。

這十一個受害者甚至都不是什麽好人,但認真來說,也並沒有犯下至死的惡行。王文靜認為,這個把他們設定為目標的人,第一,一定有著較高的道德標準,第二,與這些死者都有一定的交集,正因為知道他們做過什麽事,所以才會把這些人設置為目標。

其次,通過切實地成為‘人’這個動作,X在進化。他對這個世界、對人的了解更加具體,每一次兇案,他對人體的掌控力都在進步,對世界的了解也更多。

最關鍵的一點是,前十個,都有紙箱的聲音,但最後一個沒有。並且他在這個受傷者身上呆的時間最長。差不多超過了一周之後,它才動手殺死對方。

看完十一個兇案後,女子雙手結印,燈緩緩地化為光斑融入她軀體之中。之後她靜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著什麽,王文靜也靜靜地坐在她身邊,但心中卻是洶湧如潮汐。

最後一個沒有紙箱的聲音,但襲擊卻發生了,那就說明,到了最後一個的時候,X已經不是靠人運送過來……那它是怎麽來的?

它為什麽要這麽深入地去了解一個人類。包括,身體的構造,行動,思緒,對一切的反應,情緒。它甚至會認真地觀察自己的表情,不停地嘗試著需要用到哪些肌肉去達成一個完美的笑容。在失敗之後,他對臉部重新進行的解剖,割開皮膚,露出肌肉,研究當自己笑的時候,哪些應該動,哪些不應該動,怎麽用力才能正確,驅動不然表情會顯得過於詭異——顯然,做為一個程序,它能輕易地知道海量的知識,但顯然 ,實戰卻也並不因此而變得容易。

它甚至並不是刻意地去殺死這些人,它只是在,了解這些人。

而花費這麽多的精力,殺死了這麽多人,這麽努力地去了解‘人’,它的目的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幾乎不需要太深處地思考,答案就浮現出來。

王文靜從門裏出來,整個人都處在震驚之中。

她有一個荒謬的設想。

“怎麽了?”鄭胖子扶著她在路邊坐下“發生了什麽事。”

有第十二個人。

它成為了第十二個人,熟練的,做為一個人在世界上生存而不被識破。

她差一點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但莫明地,她想到那女子把走馬燈收起來的動作,想到她走出去,面帶倦容,對外面的人只說自己在屋中查看籍典忘記了時間,並不提其它。想到周一寶把這些東西深深地埋藏起來,哪怕在和幾大姓氏攤牌,要他們站在自己這邊的時候,都並沒有提及。

於是她什麽也沒有說,只道“有點難受。不知道是不是在裏面呆得太久。”手心冒著冷汗。

“你在裏面是不是看到了什麽?”鄭胖子這次卻似乎並不大相信她的說話了。他眼睛裏有奇異的光彩。

王文靜有些猶豫,斟酌要不要與鄭胖子說明,雖然她並不大相信方士,但鄭胖子是張三酒身邊的人,從某種角度來說,張三酒和她都是周一寶的副本,那兩人就是同一個戰線的人,只是企圖去達成目標的過程中,走了不一校報道路。

並且張三酒也說了可以信任這個人。他表情是奇怪了一點,可也未必不是發現了大的秘密而忍不住感到興奮而致。

但……總覺得哪裏不動。

她莫明感到不安。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鄭胖子臉色一變不知道在她身後看到了什麽。

她猛然回頭,只看見一道急光向這邊沖來,隨後是陶姜的聲音“讓開!”但以她的身手根本無法閃避掉這麽快速的攻擊,就在那道光已刺皮了她皮膚瞬間,突然一道黑影憑何出現,一把將她摟起來騰空而起。

鄭胖子幾次被紮了個對穿,但很快,王文靜就發現,那只不過是一副人皮而已。有一個年輕的身影從那張皮中脫身而出,他面容清瘦得可怕,但眼神非常有神彩。

陶姜笑得溫和:“原來是執事。我還當是什麽妖魔冒充方士為惡。島上發生了大事,執事怎麽還有空到此處來?”

對方相貌身形只是保持了數秒,之後便像煙霧一樣難以凝聚,散到空中便消失不見了。

陶姜沈下臉來。只冷冷看著王文靜。

王文靜身邊的黑影似乎懼怕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王文靜也被他看得有點發毛。抹掉臉上的傷口滲出來的血珠,幹笑說“我看到阿九了。”不管現在是怎麽回事,先緩和一下氣氛

陶姜卻打斷她的話,厲聲喝斥“誰讓你離開鶴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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